文章作者

郑泉水 清华大学航天航空学院教授，钱学森力学班首席教授

白峰杉 清华大学数学科学系教授

苏芃 清华大学教务处副处长

徐芦平 清华大学微纳米力学中心副研究员

陈常青 清华大学航天航空学院教授

“清华学堂人才培养计划”作为国家“拔尖计划”的组成部分，经历了7年的改革与实践，“领跑者”的理念初见成效。但同时也需要探索进一步上升和提高的空间，激励和引导学生追求卓越、超越自我。本文在简要分析国际上高水平大学荣誉学位项目经验要点的基础上，对清华荣誉学位的定位与钱学森力学班荣誉学位项目构建的指导原则、荣誉学位的方案设计和实施等，进行了较为详细的阐述。荣誉学位是对“领跑者”理念的深化。

关键词：荣誉课程，研究实践，精深学习，朋辈学习

本文要讨论的荣誉学位是指一类学术水准很高的本科培养项目，英文是Honors Program，达到标准的学生会授予Honors Degree，它是大学为满足优秀学生的需求而设计的，也是给予本科学生的最高学术认可，旨在因材施教，发挥优秀学生的潜力，使他们得到更好的发展。另外 一个非常容易引起混淆的概念，中文也简称荣誉学位，其英文是Honorary Degree，确切的中文表述应当是“荣誉性的学位”，是指学位授予单位颁发给对人类、社会或本单位做出杰出贡献者的荣誉性高级学位，不一定表明获得者学术水平，主要目的在于表彰被授予人的某种功绩。

高水平大学已有的实践

早在20世纪20年代，美国的高校就开始探索为杰出的本科学生提供特殊设计的培养方案，即“荣誉教育项目”（Honors Program）[1]，经过90多年的发展，美国的众多高校积累了丰富的拔尖人才的选拔及培养经验。调研现有国际一流大学荣誉学位设立的情况，尽管侧重和特点各有不同，大都数在学生的课程学习成绩（GPA）、荣誉课程学习和科学研究工作等几方面有一定的要求。

美国大学的荣誉学位一般分为校级和院系级两个级别。如哈佛是在获得院系级荣誉学位后可以申请校级的，伯克利在一些院系设立荣誉学位，更多学校是直接在学校设立，其性质又有专业类的和通识教育类的两种 [2]。对于学生获得荣誉学位的要求，可以分类归纳为三个主要方面。

对成绩（GPA）的要求。如斯坦福大学的电子工程专业，要求GPA要大于3.5。伯克利经济学院的荣誉学位要求专业GPA高于3.5，所有的课程成绩GPA高于3.3 [3] 。荣誉学位对成绩的要求通常并不高，例如在哈佛大学，院系级荣誉学位只要求128个毕业学分中的96个学分达到C等以上即可 [4]。

除了成绩之外，很多高校提出了挑战性课程的要求（通过设置荣誉课程）。如哈佛校级荣誉的最高等，对专业课程成绩、课程的水平和挑战度或可以显示对该领域已经 掌握的其他指标有要求；威斯康辛麦迪逊分校的通识荣誉项目要求修满24个荣誉学分，其中至少有15个必须来自荣誉课程。

在美国的一流高校中，荣誉学位另外一个比较普遍的要求是研究工作。如哈佛的校级荣誉最优等，在证明自己对本专业的掌握程度中可以展示的有论文或与论文有可比 性的独立工作。斯坦福大学电子工程荣誉学位要求至少完成10学分的独立研究课程EE191，参加荣誉学位报告会，要张贴海报或作口头报告，向学校提交指导 教师签字的荣誉论文复印件 [5] 。哥伦比亚大学荣誉学位的标准不只是考虑GPA，而是要考虑学生参与学术项目的宽度、深度和挑战性，学生申请学校的荣誉学位需要有突出的学术经历 [6] 。伯克利的化学学院除了GPA高于3.4以外，需要在一个特定的研究小组从事研究工作至少三个学期以上，并在大四完成一篇荣誉学位论文。

综上所述，高水平大学的荣誉学位除了对基本的课程学业有一个基本要求外，都对研究经历提出了期望，荣誉学位鼓励了在学术之路上有兴趣的同学的进一步前进。国际很多著名大学都有运行多年的荣誉学位项目，它们各具特色，运行多年也各有得失，值得我们在项目设计与优化过程中参照。

清华荣誉学位的定位与钱学森力学班

人才培养始终是大学的根本任务。百年来，清华逐步形成了“中西融会、古今贯通、文理渗透”的办学特色，强调“厚基础、重实践、求创新”，致力于造就一批学术大师、兴业英才和治国栋梁。从大学发展出发，要想成为国际一流大学，就必须汇聚起那些有志于攀登世界科学高峰的优秀学生，通过因材施教，把他们培养成为拔尖人才和领军人才。

根据党和国家的人才总体战略以及清华大学的发展定位，为努力满足国家和社会发展对拔尖创新人才的迫切需要，2009年清华大学推出了“清华学堂人才培养计划”（以下简称“学堂计划”），2010年被批准开展国家教育体制改革试点项目“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试验计划”（以下简称“拔尖计划”）。 “拔尖计划”的目的是在高水平研究型大学的优势基础学科建设一批国家青年英才培养基地，建立拔尖人才重点培养机制，吸引优秀的学生投身基础科学研究，形成 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良好氛围，努力使受计划支持的学生成长为相关基础学科领域的领军人才，并逐步跻身国际一流科学家队伍。在中组部和教育部的指导和支持 下，清华大学精心组织、积极开展“拔尖计划”，建立“清华学堂班”，创立并实践“领跑者”理念，从理念创新、氛围营造、机制改革等方面，深入推进计划实施，努力探索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模式 [7]。

2016年，学校为了积极探索优秀学生的多样化成长路径，提升学生学习的挑战性、自主性和开放性，在多年积累和探索的基础上积极探索建立高年级本科荣誉学生的个性化培养制度，设立本科荣誉学位项目。清华大学的本科荣誉学位鼓励对科研、学术有兴趣的同学进行高挑战度课程的学习，并在导师指导下，进行科研训练，开展卓有成效的科研或创新项目，从而激发学术志趣，树立学术信心。通过荣誉学位的实施，希望能够引导学生挑战极限、挑战自我，在知识、能力和综合素质方面得到根本性的提升，从而对学校整体的教育教学改革起到引领的作用。

钱学森力学班隶属国家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计划和清华学堂人才培养计划，定位于工科基础教育，有多年的探索和积累。钱学森力学班率先启动试点清华大学荣誉学位项目，致力于构建一个开放性的创新教育模式，以有利于学生成长为工程技术领域具有社会责任、专业伦理、人文关怀、领导力、国际视野和突出创新研究和发明能力的人才。

荣誉学位项目构建的指导原则

大学学习的目的，不是知识的简单积累更不是无序的堆砌，而是知识的融会贯通、能力的培养、更是人格的养成和塑造。因此荣誉学位并不是学习成绩的简单排序，优良的课程学习成绩只是必要条件，更为重要的则体现在如下方面。

首先是挑战性课程的精深学习（Deliberate learning）。本 项目设置少而精的荣誉课程，引导学生挑战性学习这些课程。这里值得强调指出的是，课程的挑战性高并不等价于课程难度高，更不同于内容多或者全面。最重要的 是突出思维方式的培养同时落脚在可迁移的能力，而且在学习方法上提倡批判性学习（提倡学生要有自己的看法）、主动学习（而不是被动地接受知识灌输）、“做 中学（Learning by doing）”，特别是通过研究性学习，真正触及开放和未知的问题，达到深植基础、融会贯通的目的。

其次是因材施教（Individualized）多元评价（Multi-evaluation）。本项目整体结构强调根深、枝壮、叶茂，学生主动选择、出口多。通过学生参与制定自己个性化的培养方案和学习计划，鼓励学生个性化发展，提倡并激励学生理想远大、抱负宏伟、富于责任感。构建和完善高水准、多元化的学生评价机制和方式，也是实现本项目实施的保障。

再次是要突出研究性学习（Learning through research）。荣誉学位项目构建了由浅入深的研究实践性学习平台，汇聚全校及国际科研培训资源，为学生提供多元化、跨学科交叉研究指导与支持。研究是学习方式，不是目的。

最后是朋辈学习（Peer learning）。一 百多年前，纽曼在他的著名著作《大学的理想》中指出：“年轻人敏锐、开放、富有同情心、观察力强；当他们走到一起、自由交往的时候，即使没有人教他们，肯 定也会相互学习的。”之所以优秀的高中生要进入顶尖的大学，最重要的理由是，在那里你会与最优秀的年轻人成为同学。美国耶鲁大学教授J。 Pelikan则进一步勾画了大学本科学生学习的基本形态。他指出：“学生对学生的教导占本科教育的1/3，教授对学生的教育占另外1/3，学生独自在图 书馆、实验室和宿舍的学习占最后一个1/3；如果这三个部分之中的任何一个严重偏离规范接近1/2，就造成不健康的失衡”[8]。这里的三种学习方式我们分别称之为“朋辈学习”、“传授和引导式学习”和“自主学习”。大学的培养过程，应当通过构建“朋辈学习”的平台和环境，帮助学生逐渐远离他们习惯的“传授式学习”方式，最终养成“自主学习”的习惯。

荣誉学位的方案设计

本项目突破现行的培养计划框架，从第1到第6学期，每学期设置挑战性荣誉课程3门。将18门荣誉课程，划分为6个系列（每个系列3门课程），分别是数学、自然科学（简称科学）、工科基础（简称工科）、专业与研究（简称研究）、人文、艺术与社会科学（简称人文）、综合贯通（简称综合）。第7和第8学期，在高质量完成“高年级学生研究员计划”（SURF）、荣誉学位论文和其它教学环节之外，要承担低年级荣誉课程助教工作（Learn by teaching），也使得整个体系形成一个具有正反馈的闭环结构。荣誉课程基本结构如下。

挑战性荣誉课程与环节

荣誉学位项目突出“挑战式”学习的重要性，理念就是：课程不在多，而在精深，突出思维方式的培养。这6个系列18门荣誉课程无疑不是学生要学习课程的全部， 但它们是核心骨架，希望给学生以清晰的导向。很多荣誉课程都有多个选择（特别是高年级）；学生可在荣誉课程导师的指导下，根据自己的兴趣和擅长做出自己的 选择。

数学与自然科学

清华以工程学科见长，多年办学形成了“数理基础扎实”的培养特色，也是本项目坚持发扬的。指导思想上的进化是值得关注的，即今天的“数理基础扎实”要超越为后续工程学科培养服务，是理性和批判性思维的培养和训练，是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基石，也是累积创新能力的智慧。

工科基础

现有的课程体系中，这部分课程的数量很大，我们生怕哪块的知识缺了，而且课程也是相对比较零碎的。能够梳理出三门课程作为核心，这是很有难度的，实现的关键点就是对“基础”这两个字的把握。

研究实践

通过研究实践来学习，是实现对知识融会贯通、培养创新思维和能力的最有效的途径。为此，项目设计了如下三个台阶，凸显了荣誉课程体系对研究实践的高度重视。

入门：实验室探究（1学分）

鼓励学生运用好这个学校文化素质教育的课程平台，目的是感性的认识和接触科学研究；

低阶：ESRT（3学分）

目的是通过144小时（3学分课程的课内外学时量）扎扎实实地在实验室参与工作，“体会”和“感悟”科学研究，属于“蚕”的阶段；

中阶：RIC（Open Research for Innovation Challenge， 8学分）

目的是通过388小时自主（同时也是指导教授感兴趣）研究，真正进入研究状态，属于“蚕出蛹、初成蝶”阶段；系统性学习体验科学研究的规范、技巧等等，并产生基本上可发表的学术成果；

高阶：SURF （Senior Undergraduate Research Fellowship，必修）

第7个学期到可能的继续深造或工作的国内外一流的学术机构或创新企业等，进行6个月全力以赴真枪实干做研究，达到很高的学术水平，进入“蝴蝶飞起来了”的阶段；这既是一个职业引导，又是为下一步的发展作铺垫，也是一个初步展示学生综合能力与潜力的重要阶段。

研究实践

研究实践的体系已经经过了几年的实践，是本项目的支柱。通过研究实践的训练环节，钱学森力学班学生的能力和素质都获得广泛认可，毕业生口碑越来越好，去向越来越好。

人文和综合贯通

这是本项目的突出特色也体现了培养理念的进化。人文课程的设置继承了多年来文化素质教育的积累，同时突出课程的挑战和学生的自主选择，原则是课程在精而不在 多，培养学生的“听说读写”基本能力，读书的习惯则是终生学习所必需。如清华梅贻琦老校长所说：大学教育应当是“通识为本，专识为末”。通识的“通”不是 普通，它的核心是贯通。贯通是需要设计的，而且贯通是一个过程。在整个培养方案设计中，我们突出的是6个系列（共计18门）课程，其中“贯通”是一个系 列，也与培养方案的整体优化密切关联。我们重点构建两门贯通型课程，它们可以是持续2-3学期的课程。

如果我们用“少林寺拜师习武”作比喻，对这6个系列（共计18门）课程目标和定位做一个通俗的说明，那么“数学与自然科学”就是“扎马步”的基本功，“工程基础”就是“初习拳脚”的入门，“研究实践”是“下山除暴安良”的初试身手，“人文”则是“诵读佛经”的禅修，而“贯通”大概是“闭关悟道”以成为“得道 高僧”的参悟。

结语

荣誉学位项目的设计，始终坚持继承和发扬清华大学“数理基础扎实”的育人特色与优良传统，提炼并精心优化其中核心的课程系列，同时根据时代的要求创新设计人文和综合贯通环节，并按科学研究与创新能力发展规律，设计大学四年循序渐进的学习成长过程。参与本项目每位同学，将依据本人的学业发展意愿和培养计划规定的基本原则，在项目导师团队的指导和协调下，制定个性化的培养方案，提高学生的自主性和主动性。

通过荣誉学位的实施，引导学生挑战和超越自我，在知识、能力和综合素质方面得到极大的提升；聚合清华大学科研创新人才培养资源，引导提升教师的创新人才培养 意念、投入和水平；引领学校整体教学改革的目标指向，起到试验、示范和导向作用。钱学森力学班荣誉学位项目，力图构建一个开放包容的平台，除了钱学森力学 班的学生外，其它院系的学生经过个人申请、所在院系同意并推荐、项目导师团队认证，都有机会进入这个平台。

钱学森力学班荣誉学位项目，是一个具有相当普遍意义的草案，与具体的专业并没有很大关系。项目建构的基本原则与特色，首先是知识、能力、价值三位一体，协调 统一发展；其次是突出少量、但是对师生要求很高的基础核心课程和项目（简称荣誉课程或荣誉项目），根深且叶茂。荣誉学位具体要求则体现为，在清华大学通常学士学位要求之上，对学生的基础知识深度（特别是融会贯通方面）、自主学习能力，对批判性思维、解决问题的能力和创新研究能力，对创新精神、交流能力、国际视野、团队合作和领导力、社会责任心和价值观等方面，提出更高的目标和要求。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整个荣誉课程体系的梳理构建过程中，主导的元素并不是围绕我们熟悉的“专业（Major）”概念展开的，我们使用的主线更接近“分布”（Distribution）和“主修”（Concentration）。这两个概念也是美国著名大学（比如哈佛等“藤校”）规划它们本科培养的主线。我国的高等教育讨论“拓宽专业”或者“淡化专业”大概也有二十年的时间了，没有取得显著成效。其中道理非常简单。以专业出口为目标，为保证知识体系的完整性，课程只会变得越来越多；而学时有限，课程就会越来越碎片化。假如同样是每学期修20个学分，10门2学分的课学生精力分散而且增加了学生的管理成本，与5门4学分的课程的效果会相去甚远。因此“一门课都不能少”的必然结果就是“哪门课都没学好”。今天必须跳开专业的概念，才能理解美国“藤校”每学期4门课（每门课相当于我们4-5学分的负荷）培养出高质量的学生，才能支撑中国高等教育的观念转变。

备注：本文将发表于《中国大学教学》2016年第8期。

参考文献

[1] 吕杰昕，夏正江，美国高校荣誉教育项目的缘起、现状和借鉴[J]，全球教育展望，2013年09期

[2] 牛卓，美国研究型大学的本科生荣誉教育研究[MA]，华东师范大学，2012

[3]https：//www.econ.berkeley.edu/undergrad/current/departmental-honors

[4]http://handbook.fas.harvard.edu/book/requirements-honors-degrees

[5]https：//undergrad.stanford.edu/academic-planning/planning-departmental-honors

[6]http://bulletin.columbia.edu/columbia-college/academic-honors-prizes-fellowships/#academichonorstext

[7] 袁驷，张文雪，“清华学堂人才培养计划”改革与探索[J]，中国大学教学，2014年03期

[8] [美国] J。 Pelikan，大学理念重审，[M] 杨德友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67页